道艺并重:汤显祖的诗学取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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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、市民阶级的强大和阳明心学的盛行,器重个体代价、寻求头脑解放、逾越传统道德规范的天然人性论渐渐成为晚明头脑界的一股潮水,此中又以王学左派的“泰州学派”即“狂禅派”最称典范(嵇文甫《晚明头脑史论》)。汤显祖少从“泰州学派”罗汝芳游,也是李贽学说的崇敬者(《答管东溟》),深受王学左派影响。他肯定人在天地中的职位,以为“天地之性人为贵”(《贵生书院说》),视“天机”“天性”与“民气”为一,以“民气”为本探求“天道”(《阴符经解》),寻求精力自足。因此,他始终以“伉壮不阿之气”应对凡间事,即便因此而屡遭波折,“然终不能消此真气”(《答余中宇老师》)。以此为头脑底子,他提出了“性乎天机,情乎物际”“含星吐激,天然而调”(《答马仲良》)的理论命题,且形成了至情文学观,既以“至情”论戏曲,亦以“至情”论诗,称“世总为情,情生诗歌,而行于神……其诗之传者,模样形状合至,或一至焉;一无所至,而必曰传者,亦世所不许也”(《耳伯麻姑游诗序》),又称“情致所极,可以事道,可以忘言,而终有所不可忘者,存乎诗歌、序记、词辩之间。固圣贤之所不能遗,而好汉之所不能晦也”(《调象庵集序》)。那么,汤显祖以情论诗,是否有悖于儒家道义呢?
王汎森在《明末清初的一种道德严酷主义》中指出:“在主张天然人性论的头脑家的作品中,常能见到极为深刻的道德严酷主义。这种征象以明末清初的头脑家为特殊突出。”姑且岂论汤显祖是否也有“道德严酷主义”的倾向,然而一个不争的究竟是:作为士人,他固然寻求天然人性,但并未能摆脱儒家道义精力的影响。其《明复说》有言:“天命之成为性,继之者善也。显诸仁,藏诸用,于用处密藏,于仁中表现。仁假如仁,显诸仁,所谓‘复其见天地之心’,‘生生之谓易’也。不生不易。天地神情,日夜无隙。吾与有生,俱在浩然之内……吾人集义勿害生,是率性而已。”如前所述,汤显祖视“天性”“天机”“民气”为一,在此又以“善”“仁”“用”相规约,夸大“生生”之“仁”,寻求明心以致用。同时,他勾连“道”与“法”解读“民气”与“天下”,夸大仁道法度对性情的束缚,在《云声阁草序》中说:“天下之物,最大者无如道与法。希微渊沦,憭恍浡郁,道之存也。劖错莹荡,方俨员幅,法之持也。法与道际,可以言心,可以言天下。心与天下,道法之所营也。性命功实节烈光荣之士,无一不在乎是。”其《君子戒慎》所说“君子率性,有不离之功焉。夫道合于性体,而每于动机失之也。君子岂能一息离欤。且道于性自相依附,人于道容有合离,则未有以定性而知诱之也”,《戈说序》所说“今昔异时,行于当时者三:理尔,势尔,情尔。以此乘天下之休咎,决万物之成毁。作者以效其为,而言者以立其辨,皆是物也”,《睡庵文集序》所说“道心之人,必具智骨;具智骨者,必有蜜意”,都是以情说法,却大多涵容了深厚的道义精力。要而言之,“天然人性”与“道德严酷”共存,实在也是汤显祖头脑特点地点,这反映在诗学上则是道艺并重,极见复归风雅之心胸。
一是言情而不悖于理。如其《义墨斋近稿序》,以“风雅”规范墨客超脱通达的情绪体现,视“超然濬然,归于风雅”为“达者”,尽显道义之氤氲,大有调和情理之意味。又如对朱明之文士,汤显祖尤重宋濂,乃至于《答张梦泽》中给出“我朝笔墨,宋学士而止”的判定。现实上,宋濂诗学头脑“表现出原玄门化与抒写自我的双重特性,是重理与重文的融合,是政教与审美的分身”(左东岭《论宋濂的诗学头脑》),以宋氏为尚,这也恰好反映汤之诗学旨趣,终不离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”之影响。再如,沈德符《万历野获编》有言:“文长自尊高一世,少所允许,独留意汤义仍,寄诗与订交,推重乃至,汤时犹在公车也。余后遇汤,问:‘文长文价何似?’汤亦称赏,而口多微辞。盖义仍方欲扫空王、李,又何有于文长。”汤于徐渭之态度,前后扞格,何以云云?实在,这也可于言情而不悖于理的诗学主张中探求答案。大抵而言,徐、汤两人虽有诗主情真而趋同的一面,但于性情与义理关系的熟悉,则多少存在隔阂。徐渭恃才负气,论诗主乎情,“其为诗若文,每每深于法而略于貌”(陶望龄《徐文长三集序》),太过夸大一己之情的宣泄,于义理的器重则显不敷。显然,这是汤显祖无法担当的。
二是器重诗之社会功用。汤显祖在《金竹山房诗序》说:“诗者,风而已矣……江以西有诗,而吴人厌其理致。吴有诗,江以西厌其风流。予谓此两者好而不可厌,亦各其风然,不可强而轻重也。立言者能一其风,足以有行于天下。若夫金右辰之诗,有不止一其风,而兼两者以究焉……故其诗旁魄愤发,幽缭致属,则大鄣之气也。标贯玄微,该验条传,则又非若吴人之风露自赏者。两者之风,较然粲然矣。得一为优美,而况其兼焉而不专者乎。”在此,他重申了言情不悖于理的意见,对“理致”“风流”的差别艺术体现未作轩轾之论,且大有统合两者之意愿;同时,又以“风”界说诗,阐发“兴观群怨”之旨,夸大诗之社会功用。其《骚苑笙簧序》,称《离骚》兼有《国风》“好色而不淫”、《小雅》“怨诽而不乱”的特点,乃“有道者之言也”,这与《金竹山房诗序》的旨趣实相侔,亦显现会通“理致”“风流”以推阐诗之实际批驳代价的取向。其《诗云缗蛮》,虽为制艺之作,但其所说“大贤觉人知止,因示以贤人之知止焉。夫民气之知诚宜用之于止矣,而不知贤人之知止,则亦何以缉其熙而敬之哉。且明德至善,即在家国天下伦理之间,而匪敬不止,匪知则明德不绍,而无以是一其敬也。是故咏《缗蛮》之诗,察丘隅之止也”,乃关联“家国天下”与“丘隅”,统论诗歌创作的原动力和目标,弘扬诗之事功代价的意趣亦见明白。
三是肯定“温柔敦厚”之诗教。汤显祖在《平静山房集序》中指出:“中庸者,天机也,仁也。去仁则其智不清,智不清则天机不神……绪为诗歌,漻然以和。”以“天机”和“仁”释“中庸”,又以“中庸”为关捩,论说诗歌创作当以平和醇厚为美,从风格的层面肯定“温柔敦厚”的诗教。其《明德老师诗歌集序》,高度评价罗汝芳之诗:“所至若元和之条昶,流风穆羽,若乐之出于虚而满于天然也,已而瑟然明以清……今之世诵其诗,知其厚以柔。”这同样展示了其以雅正为规范的根本审美态度。又其《与幼晋宗侯》一文,则是借明初吴中“高、张、杨、徐”四家诗之“一过已快。都有矩格,缊藉深稳,不漫作,大是以清气英骨为主”,贬抑“子弟李粗何弱”,既表达了对明代复古派的不满,也表现了维护“温柔敦厚”诗教的刚强态度。至于其《如兰一集序》所说“诗乎,机与禅言通,趣与游道合。禅在根尘之外,游在伶党之中。要皆以如有若无为美。通乎此者,风雅之事可得而言”,则是绾合“禅”“游”论“诗”,既联通表里,又着眼于虚实评价诗之美,不惟见歌者之灵心妙悟,亦展示了对实际的审美体悟,其保卫和推阐儒家“温柔敦厚”诗教的专心,同样清楚。
总的看来,汤显祖不但器重情绪于诗之底子作用,也未曾放弃对儒家道义的寻求。岳元声《汤临川玉茗堂绝句序》曰“诗,六经之微言也。骚人好谭诗矣,谭诗好谭微矣。好谭微而微绝,亦复更为欠好谭微矣。谭其所欠好谭微,而微更绝。微言不续,情性淆讹,而天地万物之心闭。彼夫藉口雅言,而流连于鸟兽草木之骚屑者,此政不可与临川言诗者也”,关联“微言”“性情”论“玉茗堂诗”之隐喻,分析其道艺并重的诗学内在,可以说是切中肯綮的。相反,大概是由于太过地夸大汤显祖的“至情”论,以往一些研究故意偶然地轻忽了其诗学言说中的道义关切,这与其论诗的本意自是隔了一层。
(作者:温世亮,系汕头大学文学院传授)
(光嫡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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